中年创业，李源觉得自己重新活了一遍。

7年前，李源40岁，开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创业——专职整理衣橱。要换在以前，她怎么也想不到，帮人叠衣服、整理房间也能赚钱。

如今，她年入三十万，拥有自己的家政公司和淘宝店。还办了一个衣橱整理师的培训班，收了60多个中年女人当“徒弟”。

通过淘宝，她帮1万多个人整理过房间，要她签保密协议的明星，给她介绍十几个客户的网红，患囤积症的女上班族，飞国际线的空姐，还有常年不工作，不出门的茧居族……

再过2年，李源就到了知天命的年纪。“我在淘宝卖家里，年龄恐怕算大的了。”但她却感觉自己越活越年轻。

前不久，李源刚刚替一个常年飞国际线的空姐收拾过衣柜。

空姐衣柜里的衣服塞爆了：她把柜门锁上，拆掉衣柜顶部的木板。每次换下来的衣服，她用投篮的姿势扔进柜子里，找衣服时就搭梯子爬上顶部。

李源把柜门一打开，衣服涌出来，差点把她压倒。花了6个小时，终于收拾干净。在最后处理垃圾时，她暗自庆幸当年没有放弃自己，而是选择了人生的断舍离。

做衣橱整理师，对李源来说是个意外。

2012年，李源跟丈夫离婚了，她只身从老家哈尔滨到北京，做着一家装修公司的销售员。有一天，她去客户家里定装修方案，床上七零八落地堆着一些衣服，她惯性地就帮忙整理起来。

李源喜欢规制，见不得家里一点点脏乱。她会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，时间长了，也琢磨出了自己的技巧。客户见到自己的衣服被叠成豆腐块状，像被刀切过一样整齐。她惊讶地问李源，“你叠衣服这么厉害，怎么不做整理师啊。”

李源不知道整理师是什么意思，但她在客户的介绍下，连续给好几个北京的客户做了衣橱整理。

那时的北京，专业做这行的人不多，李源一天帮人整理8个小时，就能收到1600元钱。而她在装修公司做销售的月薪在8000元左右。

李尝到了甜头，她辞掉工作，开了间自己的家政公司，专业做起了衣橱整理师。

去年，一个上海的朋友告诉她，上海的衣橱整理市场还没兴起。“可以来试试。”于是，李源把北京的市场留给了妹妹，只身去往上海。不久后，便在淘宝上开了店，上架了“衣橱整理”服务。

"衣服堆得两米高，光线都透不进来"

今年年初的一个晚上，李源在旺旺上接到杨芳（化名）的订单。“我家乱得很，你做好心理准备。”对话框里，对方的语气还有一丝不好意思。

第二天早上9点，李源带着2个整理师到杨芳的家。杨芳打开门，李源往里一看，呆住了。“不知道怎么进去，完全没有下脚的地方。”门口的鞋子垒起来成了山，“眼睛能看到的估计有200多双。”地上除了鞋子，还堆满了小孩的玩具、衣服。杨芳用脚把这些玩具和衣服踢到一边，勉强清出一条小路，“进来吧。”

李源一进门，屋里的霉味和闷臭味就包围了她。整套房子约摸60平方米，本就拥挤的客厅里塞着两套皮质沙发，一套正在使用的，和一套破旧、但舍不得扔掉的。厨房里，炒锅、微波炉、高压锅等厨具至少都有两件。

“房间更糟糕。”卧室里，目光所及之处，床上、地上、窗台上，全都是衣服。飘窗上，衣服堆起来有2米高，光线都透不进来。

李源猛喘了两口气。“太压抑了。”

“治疗”囤积症

杨芳控制不住自己的购物冲动。她今年35岁，在一家营销公司做策划主管，每个月3万多元的薪资。丈夫是一个家电制造公司的项目经理，年收入50多万。杨芳有个习惯，压力一大，就喜欢“买买买”。每消费一笔，“心里就痛快一点。”有时候，她也恨自己，发誓再买就剁手，“但忍不住。”

杨芳说自己有“囤积症”。她抵抗不了“打折”的诱惑，遇到超市打折，就往家里搬一堆生活用品、厨具，旧的没用坏，就囤在那里。“总有一天会用上。”超市里拿回来的购物袋，她也不扔，攒了两大箱，“可以当垃圾袋。”她找衣服都是在地上的衣服堆里扒，找不到就重新买，于是越堆越多……

3年前，家里堆积的杂物开始接近临界点，“沙发上没地方坐下，地面无法走路。”

杨芳、丈夫、一个8岁的儿子，和一条狗，就这样生活了3年。

李源没有直接帮她整理收纳，而是半逼着她选择“需要”和“不需要”。杨芳蹲在衣服堆里挑着，2个小时后，竟然选出了几百件老款式，都是超过一年没穿过的。

听说这些衣服要被扔掉，杨芳犹豫了大半个小时，最后还是一拍大腿说：“听你的，既然都叫你来了。”

那天，李源总共清出了700多双鞋子，1000多件衣服。最后，反倒是杨芳收不住了，屋子里的物品被她自觉清掉了一半。“从没感觉扔东西这么爽。”

城市里的茧居族

李源曾经在媒体上看到过，日本有一群“隐形人口”，他们没有工作、也不上学，和社会没有任何的亲密关系。这些人，在日本被称为“茧居族”。像这样的人，在日本约有110万。

去年，一个叫杨雨婷的女人在旺旺上跟李源预约。“先跟你打声招呼，我丈夫好几年没有出门了，还有点内向。”

李源心里隐隐觉得“有点可怕”，但还是去了。阴暗的房子里，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，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房的写字台前。写字台上，一字排开摆了5个烟灰缸，里面堆满了烟头，其中，一根还没抽完的，正冒着烟。他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肩膀，胡子从鬓角连到了下巴处。他叫张彬，是杨雨婷的丈夫。

看到李源进来，他稍微提了一下嘴角。

李源给他整理书柜时，发现书柜里摆的全是经济学的书。前两年，张彬的生意破产了。他卖掉房子抵债，又借钱想东山再起，还是失败了。他尝试过找工作，“但没有合适的。”张彬感觉自己被社会抛弃了，从此待在家里足不出户。如今，杨雨婷在外工作，他在网上写文章为生。

张彬把自己关在家里，买东西靠网购，吃饭靠点外卖。吃完后把垃圾袋系上，扔到大门口。深夜时分，趁小区所有人都睡下了，他就拎着门口的垃圾下楼。

像这样的茧居族，李源接过好几单：中年失婚的单身汉；经历了打击，对社会失去信任的创业人；还有依赖父母的养老金生活，长年足不出户的中年人。

他们生活在公众的目光之外，是一些家庭藏在房间里的秘密。见到这些人，李源总能联想到自己。

7年前，和丈夫离婚后，李源一个人在北京做销售员，“同事都是20多、30岁，我40岁了。”她总觉得力不从心，“感觉快被社会淘汰了。”

直到她决定在淘宝上创业，做衣橱整理师。当稳定了北京市场，客户越来越多后，李源终于觉得，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了。

“不知道这些年轻人怎么想的。”李源说，她只知道自己快50了，“还没想过放弃呐”。

她没能等到丈夫

前阵子，李源接到了一个女人的订单。进门前，她照例检查了一眼门口的鞋柜。只有女主人和两个小孩子的鞋子。她断定，屋子里没有男人。“应该是离异了。”

李源没有开口问，她从不打探客户的私事。

在女主人房间的衣帽间，李源拉开一个抽屉。里面没装衣服，整齐地放着一个黑色的笔记本，一些徽章，还有一个用黄纸包着的长方形物体。掀开黄纸的那一刹那，李源的眼眶就湿了。

照片是黑白的，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对着镜头微笑。“是张遗像。”李源突然为自己之前的“猜想”感到羞愧。

照片里的男人看上去30岁出头，“女主人差不多40岁了，应该走了好几年。”6年前，她怀上了二胎，在家待孕。丈夫是维和部队的军人，随部队去了中东，“他说女儿出生前，一定会回来看看。”

但她没能等到丈夫。那天，敲开门的是丈夫的两位战友。他们表情凝重，手里抱着一个纸箱。

李源沉默了一会，站起身，拉着女主人开始满屋子转。“有关丈夫的一切，都收起来！”照片、剃须刀、衣服，李源把她丈夫的遗物全都封箱。根据自己的经验，李源又改变了屋子的陈列，“把家整理好了，才能整理好心情。”

几天后，女人给李源发消息：“我好多了，谢谢你。”